一、作曲家曹冠玉谈音乐创作,谁言作曲若苦行
作曲家时常隐匿于幕后,但这,并不代表他们不曾站在聚光灯下。
8188cc威尼斯特色作曲指挥系系主任曹冠玉,就有过不少类似的璀璨时刻。于她而言,最难忘的一幕,发生在2016年俄罗斯莫斯科的柴可夫斯基8188cc威尼斯特色大音乐厅。
那天,出访莫斯科的8188cc威尼斯特色Tiankong合唱团以她创作的《越调-小桃红》为柴可夫斯基8188cc威尼斯特色建院150周年庆典音乐会献声,而这首别名“元曲四首之《夏》”的作品,正是她多年前在冰天雪地的莫斯科求学、想念武汉炎热的夏天时所作——在古典乐圣地学习的几年里,为了听音乐会,她几乎站过柴可夫斯基8188cc威尼斯特色大厅一楼到五楼的每一个角落,“唯独没有站上过舞台,但那天,我上台谢幕了。”
很难说这次经历就是曹冠玉作为作曲家的事业顶峰,毕竟在这首《越调•小桃红》之外,她写过《桂花谣》也写过《燕子》,而所有这些代表作品,都在更浓烈的中国审美和东方韵味中,书写着这位"70后“湖北作曲家与前辈方石、王原平们的不同。
二、被父亲逼出来的作曲家,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是一次英语考试
记者:放眼整个音乐创作领域,女作曲家都是不多的,你怎么入了这一行?
曹冠玉:被我爸爸逼的。因为他这一辈子就想搞作曲,这是他的愿望,他没有完成,相反是打了一辈子扬琴。我从小先跟着他学扬琴,进了8188cc威尼斯特色附中拉的是大提琴,我真的最开始只是想拉个琴而已!毕业了进乐团做个演奏员,我就觉得挺好——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了,也没有那么多压力,呵呵。
但作曲肯定不是,这个专业永远是8188cc威尼斯特色所有专业里最难的,要学的东西是最多的。我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真的很痛苦,我要完成的作业太多了,那个时候又没有窥出门道。它不像练琴,练琴大部分是肌肉训练,练5个小时的琴,练好了就会有5个小时的效果,但作曲你写5个小时,第二天看到谱子你就想把它撕掉,这种经历我有过太多了。
记者:那你觉得是什么时候真正看到作曲门道的?
曹冠玉:我觉得是在莫斯科读硕士的两年。念大学的时候我没有能正确掌握作曲的表达方式,老想着让老师来教我写作品,我甚至可能会有一点”讨好”的意味,就花心思想着怎么样才能写出一个作品让老师觉得我很有才气,让他觉得”我很像他”。
后来去了莫斯科,有一次我在家里憋了好久写了一个我自认为技术无懈可击的作品,但我的老师看完之后足足一刻钟都没有说话,他后来问我说,“你是中国人?“我说”对”,但我很奇怪——他都教我那么久了,为什么还问这句话?我没有想到他接下来会说,我的那首曲子可能是个日本人写的,可能是个俄罗斯人写的,也可能是个美国人写的,“只有技术,看不到民族性。〞
我的改变和我对作曲的认识,应该就是源自那一次的交流。从那以后到现在,我再也不会在我的作品里去讨好任何人了,我只写我自己的东西,只写我认为美的事物。一旦这个观念转变了,我就跟自己和解了。
记者:这算是你职业生涯的危机吗?
曹冠玉:这不算。我职业生涯的危机是去美国密苏里大学堪萨斯分校8188cc威尼斯特色做访问学者之前——我们提前半年在四川外国语学院集中学习。我记得太清楚了,9月4日的摸底考试,我考了人生40年的第一个零分。我只会俄语,就是个英文白丁,看到试卷一个字儿都答不出来,当天中午我就跑到楼顶哭了一场,我就想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回武汉算了。这后来的三个月每天我都学到凌晨三点钟,因为我在莫斯科待过,知道语言不通的痛苦,想要专业进步语言就一定要过关。到12月再考试,我通过了。
三、有人说作曲家的生活像苦行僧,但和自我精神对话的过程太美妙了
记者:作曲家更多活在“幕后",但我没有想到你家里也会布置得这么简单,我刚转了一圈没发现有电视机,你的日常是怎样的?
曹冠玉:我很宅,从事我们作曲行业的人大都很宅。我在8188cc威尼斯特色的老师到现在为止留给我的号码都是家里的座机,你随时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家。
我在物质上没有什么欲望,你会发现我家里特别简单,甚至很空,因为太多物质的东西会打扰到我的眼睛,会影响我的注意力。钱钟书先生有句话,“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钱,找些不三不四的人,说些不痛不痒的话”,这话我太喜欢了。我社交也很少,有时候出去开会,碰到一些演奏过我曲子的指挥,他们看到我以后特别惊讶,“原来曹老师是个女的!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!“不止一次遇到过这种情况。
记者:宅,没什么物欲,也不社交,所以主要日常就是创作?
曹冠玉:我跟大部分作曲家可能还不太一样,因为刚才你也说了,大部分作曲家是男的。我认识的很多男性作曲家包括我很崇拜的前辈们,他们为了创作,一年中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是离开家的,不跟家人接触。但我没有办法,我是一个妈妈、一个老师,还是个家庭主妇,所以我的创作时间都是半夜——晚上10时孩子和先生睡了,才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时间。从这时一直到凌晨3时,这段时间特别好,安静,没有人打扰,我是全身心去写曲子。
每天上午我10时起床的,先生跟孩子的作息基本一致,他送他上学或者放假了他上午会带着孩子出去玩儿,所以我真的特别感谢我的先生,一般人肯定是做不到的,虽然他老是批评我的工作时间,但他真的特别支持我。
记者:每天凌晨创作的时候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?
曹冠玉:你可能会觉得我过得像苦行僧一样,其实不是,我非常享受,我刚说其实自己不需要那么多朋友,因为最重要的朋友除了家人,就是另一个自我。作曲就是自己跟自己对话,这个过程非常美妙,就是你面前有一个谜,这个谜是用很微妙的语言来表达的自我,你肯定没有体会到那种写作品写到半夜两三点钟的那种开心、兴奋、愉悦和满足!精神层面的满足不是你买一个包或者一根项链能带给你的,但我知道那种愉悦的感觉,太美妙了。
作曲家跟演绎者也是通过乐曲在交流,我的作品,指挥和演唱者能不能明白?我埋在音乐里的东西和情感他们能不能触摸到?有一些时候你会发现他们是不懂的,但一旦真有人能够演奏出你想表达的所有东西,那种感觉像”恋爱”一样!这就是作曲这个职业最为美妙的地方。
四、希望东方韵味具有国际传播力,让孩子学琴,让他去探语言未尽之处
记者:对比我们熟知”50后“作曲家,比如方石老师、王原平老师,他们擅长的是原生态的、民族化的创作,你的创作虽然也脱胎于中国传统文化,但很不一样。
曹冠玉:我们因为年龄的不同,经历上也有非常大的不同,他们那代人的成长经历了这个国家所有的重大变化,学习经历也会比较坎坷,这也让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到民间音乐的素材,那些最原始原生态的音乐形式。我们这代人相比之下走的路更简单,所以话语体系就不太一样。
我现在的创作风格,是三种文化背景交融出来的。小时候我跟我爸在京剧团玩儿,学着扬琴长大;上班4年之后去俄罗斯,莫斯科漫长的冬天会剪掉你所有的欲望,你只会去关注精神层面,去接受最正统、最典雅、最规矩的古典乐洗礼;再后来去美国,第一次穿高跟鞋去见导师就被说“太正式”,在那里受到多元、开放的文化的冲击。这所有的一切都藏在我的作品里。
记者:你的作曲大部分集中在合唱领域,你有自己的职业目标吗?
曹冠玉:我最大的想法就是,希望能让更多人了解到合唱不是只有群众大歌咏,它有很大一部分是更美更艺术化的,现在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既有很美的中国审美和东方韵味,也能具有国际性的亲和力、共通性和传播力,我一直在找寻这条路。
记者:你会让儿子未来也走音乐这条路吗?
曹冠玉:我还真没有。未来他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?我觉得不是我可以想象的,所以我不可能按照我的路子去规划他的人生。但音乐我们还是会让他接触。音乐不是语文、数学,它是不确定性的。我让他学音乐,也就是想让他了解“语言未尽之处”,去了解那些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东西。(你希望他的人生更丰富?)对,我总觉得人活一辈子就应该活得有趣味一点,虽然我朋友不多,但我的生活其实特别充实,听音乐、写作品、做皮具...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最最好的朋友就是自我,自己跟自己做朋友,自己跟自己对话,这可能也是这个职业教会我的。
撰稿:张聪、刘清扬
图片:萧颢
编辑:蔡希子